代姒跟着傅希和下楼时,看着男人的背影,总觉得他叫她“宝宝”这事有点奇怪。
那是她六岁那年的元宵节,当晚她听说周盎然在香港过元宵节,所以一时无聊就跟着妈妈一起去了傅家。
代清漪去傅家是为了找易知卿,易知卿便让傅希和带着代姒去玩儿。
两个大人上楼说悄悄话,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玩。傅希和把一盘好看的枣泥糕推到代姒面前,然后自顾自地看起了手里的信。
代姒拿了一个,咬了一口,凑过去看傅希和手里的信,好多字她不认识,只会念:“卿卿如……如……”
“晤。”傅希和道。
代姒一脸茫然:“卿卿如晤?什么意思啊?”
傅希和道:“卿卿就是卿卿,如晤,就是见字如见面。”
代姒立刻惊呼:“哦!原来子晤哥哥你的晤是这个涵义!”
傅希和看着手里的信,“嗯”了一声。
代姒小脑袋一歪:“这是谁写给你的信啊?”
傅希和道:“是我父亲写给我母亲和我的。”
“嗯?”代姒的小手指疑惑地点了下嘴角,“傅叔叔为什么要写信?他今天不在家么?”
傅希和道:“嗯,他节日没回家,都会写一封信回来。”
“好有心啊……”代姒说着说着,忽然叹了口气,“子晤哥哥,你的表字真是充满了叔叔阿姨对你的爱,不像我,我连个小名都没有,前几天我还看到我爸爸妈妈吵架了。”
傅希和侧首看向代姒,良久,道:“其实,你有小名。”
代姒嘴立刻张得圆圆的,道:“你怎么知道?我都不知道。”
傅希和语气笃定:“我就是知道。”
大概是心里太想有个小名了,代姒扬了扬下巴就道:“那你说,我小名叫什么。”
傅希和道:“叫,宝宝。”
代姒立刻咬了一大口枣泥糕,起身正对着傅希和,嘴角还粘着枣泥糕碎屑就凶巴巴地警告道:“我等会儿问我妈妈去,你要是骗我的,你就得给我做枣泥糕吃!”
傅希和静静看着,笑而不语。
后来代姒真的就去问妈妈了,还特地为了这事找上了傅希和。
那天傅希和正在和庖厨的冯叔学揉面,冯盛年还挺好奇,这连面团都没见过的金枝玉叶,怎么突然想学做枣泥糕了?
他开始还以为是大少爷一时兴起,所以便去告诉了夫人,没想到夫人说:“他是怕过几天有人来问他要他亲手做的枣泥糕,这才学的。” 于是冯盛年这才开始教大少爷。
那天傅希和正学着揉面,代姒忽然就闯了进来,然后凑到他身旁,一双大眼忽闪忽闪,充满了认真,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,郑重其事地来了一句:“子晤哥哥,我跟你说,我的小名真的叫——宝宝!”
“……”傅希和当场沉默了。
代姒本以为傅希和以后会经常叫她宝宝,但自那以后,傅希和反而没叫过她这个小名了。
虽然让人奇怪不已,但她也没问原因。这还是这么多年,除了那次以外,他第一次这么正正经经的叫她小名。
代姒上前拉了一下傅希和的袖口。
傅希和停下步子,低头看过去,就见代姒一脸纯真无邪地眨着大眼:“子晤,你刚刚在叫我小名对吗,俗话说:来而不忘非礼也。我一共叫了你的表字有……”
说着,她像道士算命一样胡乱地用手指算了一下,旋即脱口而出:“——有521次!你刚刚叫了我的小名一次,还有520次没叫回来。”
然后她像只小猫一样,歪头盈盈一笑,问道:“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剩下的叫回来呀?要不现在再叫两次?”
“……”
傅希和薄唇微抿。看着面前算盘珠子打得都崩人脸上了的小姑娘,他拒绝得十分干脆:“不叫。”
代姒立刻抓住傅希和的手,怕他跑了似的,连忙威逼利诱:“那好啊,既然你不叫,那总不能阻拦别人叫。”说着,她抬脚往下走,仰着脖子就冲楼下大声嚷嚷:“雾秾、津渡、程雾台,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叫我……唔……”
傅希和捂着代姒的嘴,冷冷地道:“我不叫的,别人也不准叫。”
代姒的嘴被一张大手捂住,一开口就“呜呜呜”的,见状,她伸手用力一下掰开了大手!然后喘了口大气,气鼓鼓地瞪着傅希和,道:“凭什么!反正就是一个小名,怎么你就叫得,别人就叫不得?”
傅希和睇过去,眼神肃杀:“好,你只管说出去,我看哪个敢叫!”
扔下一句话他就下了楼,留下代姒一人在楼梯上凌乱……
中午,膳厅。
代姒一边用筷子戳着脸蛋,一边斜眯着眼睛打量正襟危坐的男人,忽然,傅希和往这边看了一眼,代姒连忙端起碗用筷子快速扒了几下。
众人看着代姒一粒米也没有的碗,一脸惨不忍睹之色。
这时,傅希和声音极低地道:“怎么还不添饭。”
一听这话,众人立刻加快了手中的动作,上菜的马不停蹄把菜摆好,拆餐巾花的刻不容缓把餐巾拆了铺平,就连雾秾和津渡都迅速拿起饭碗和汤碗添了起来。
一会儿后,见代姒拿起筷子就一脸欢喜地干饭,众人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傅希和,见他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,这才放下心地喘了一口气。
桌子上的菜一半是浙菜,一半是京菜,代姒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,道:“子晤,我跟你说,这道西湖醋鱼可和网上说的不一样,鱼肉很鲜嫩,很酸甜可口哒!”
傅希和道:“我从不吃醋。”
“哈?”代姒夹着鱼肉的手一顿,停在了半空中,呆滞了两秒,她把鱼肉放到自己碗里,然后安慰鱼道:“没事啊鱼鱼,我替他作证,他这人真的从来都不吃醋,连吃饺子都不带蘸醋的!”
代姒说着还一脸嫌弃地咂巴了下嘴,仿佛吃饺子不蘸醋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。
傅希和见她这样,满不在意地淡哂一声,就问:“你这么爱吃醋,该不该叫你一声小醋王?”
代姒正准备吃鱼,听了这话,忍不住放下筷子抬杠:“谁说我爱吃醋了?我这是爱吃鱼。我不仅爱吃鱼,我还爱养鱼呢!”
此话一出,膳厅里的气压立刻就慢慢降了下去。
津渡倒吸了一口冷气,小心翼翼看向傅希和。
边上雾秾紧张地扯出一个微笑,在一旁小声提醒道:“夫人说的是……池子里那几条又肥又美的锦鲤吧哈哈。”
代姒脱口而出:“当然不是啊,是我在外面……”
“啪——”傅希和突然重重地把筷子拍到了筷架上。
霎时间,四下噤若寒蝉,众人的呼吸又缓又低。
代姒看着傅希和,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,接着说没说完的话:“——买的那几条神仙鱼啊。”
众人:“……”
那鱼缸就摆在一旁的窗户台上。此时,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小鱼缸里的几条仙气飘飘的神仙鱼,欢畅地摇了摇尾巴。
……有人擦了擦汗。
傅希和则默不作声把筷子拿起来,继续吃饭。
代姒:“……”
代姒觉得傅希和一点面子都不给她,当众拒绝吃她夹的菜不说,还说她是小醋王,现在还拍筷子吓唬她,真是气煞她也!
不过代姒自小就知道傅希和向来如此,很是霸道强势!
记得小时候她兴致勃勃的要把自己的小名分享给别人,傅希和忽地就拉住她问:“你还想告诉几个哥哥?”
代姒张口就道:“见一个,告诉一个。”
傅希和听后沉默不语。
代姒见他不放手,就问:“你不想让我告诉他们?凭什么啊?”
傅希和思忖后,道:“以后我的表字,除了我家人以外,只有你可以叫。”
代姒一听,觉得挺有意思,旋即就同意了。
现在她想想,还是觉得小时候的傅希和好啊,不想让她干什么,至少会用另一个条件和她交换。
不像现在,强势霸道得没理由!
想到这,代姒兴致索然地端起一盘子龙井虾仁,往边上盛了杭州米醋的碗里赶了满满一碗,然后端起碗就开吃。
结果因为心不在焉又吃得有些急了,一口米醋直灌嗓子眼,她“咳咳咳……”的就呛出了声。
雾秾连忙要给代姒倒水,却没想到傅希和手快,直接把餐桌上的旺仔牛奶打开,送到了代姒面前。
“快喝了。”
代姒立刻接过奶咕噜咕噜地吸了几口才好受多了,揉了揉眼睛里的泪花后,就听傅希和道:“又没人和你抢,吃那么急做什么。”
代姒怒道:“那还不是因为我脑子里在想你啊!”
·
程雾台从分公司处理公务回来的时候,津渡正好从膳厅出来,两人在园内的渡香桥上碰面。
津渡脚步一顿:“你吃午饭了吗?”
程雾台道:“吃了,喏,给你带的杭州小笼包。”
津渡想都没想接过小笼包,一边拆一边道:“我马上吃饭了,你给我带这些干嘛,你真是的……”说着说着,他吃了一口小笼包,瞬间眼睛都亮了。
程雾台一副“就知道你会这样”的表情,又问:“对了,你怎么出来了?”
津渡一边吃一边道:“他俩抬杠呢,没个一时半会儿吃不完,我干脆吃完饭再过去。”
“抬杠?”程雾台有些不信,“傅希和会和人抬杠?”
“不信你自己去看。”津渡指了下膳厅方向,正巧这时雾秾也出来了,程雾台见状,道了句“算了吧”,然后走了。
津渡和雾秾吃完饭回膳厅时,代姒与傅希和也吃的差不多了。
代姒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还要去春雨剧场一趟,便撑着下巴凑近傅希和,问:“子晤,你这次来杭州,应该要多待几天再走吧?”
傅希和动作端方地擦了擦嘴,道:“我来杭州是为了什么,你不清楚?”
代姒语噎,兴致不高地问:“所以你下午就要回去么?”
傅希和垂眸,未说话。
一旁津渡看了眼傅希和,道:“不仅先生要回去,夫人您也要一起回去一趟。”
代姒不解:“为什么?”
津渡摊手道:“您折腾出这样的事,家里人都认为您和先生心生嫌隙,您就没想过怎么收场?”
代姒听了目光转向傅希和,认真道:“我想了的,等祖母打电话来,我就说是我误会了,你已经解释清楚了,怎么样?”
傅希和凝视着她,不语。
津渡与代姒讲道理:“夫人,解释先生没有朝秦暮楚是一回事;惹您生气,有没有哄好您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”
代姒倏然一愣,心说是哦,她怎么忘了这是两出戏,真是犯迷糊了……
《长门赋》一事,知道她来杭州的原因的人,会以为傅希和是在她来杭州后惹她生气了;不知道她来杭州的原因的人,会以为是傅希和惹她生气了她才来的。
总而言之,现在大家都认定了傅希和惹她生气了。
她如果不跟他回去一趟,那家里人都会以为傅希和没哄好她。
虽然昨日那场堂会,来的都是傅家的妯娌姊妹,但是不回去一趟,也容易让她们以为她还在生傅希和的气。
事情是她整出来的,收场当然也得她来收。
“我今天下午有事,是真的有事,不是推搪。”代姒一脸真诚地看着傅希和,“要不今晚你在这儿住下,明天我们再回去?”
小官儿端上来饭后水果和甜点,傅希和目光落在一盘枣泥糕上,须臾后,应道:“也好。”